足利:未逢花山花海,卻見人山人海

足利

紫色控爆發。

「除了去東北看櫻花,在東京的時候可以去看紫藤,」我盤算著,「可以去龜戶的神社,上次我們是冬天去的。」打開Safari左手大拇指在螢幕上滑啊滑的,「噢,還可以去足利。」

在Safari輸入「東京 紫藤 g!」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「紫藤花物語大藤節2018 | 足利花卉公園 - あしかがフラワーパーク」。點擊「Images」跳出來的照片簡直不可思議,用薛蟠的語境來說:好大、好紫、滿滿一片。

紫藤花季的照片挑動著我身體裡壓抑已久的紫色控的靈魂。

正岡子規臥病榻上,曾做短歌「瓶にさす藤の花ぶさみじかければ たたみの上にとどかざりけり」。正岡嘆息插在瓶子裡的藤花,花序短而無法垂落到榻榻米上,沒有辦法展現最美的樣子。

中國詩歌不乏提到紫藤的創作,不論單純詠物或有所寄託,卻幾乎沒有提到被一片藤花簾幔所震撼的感受。杜審言寫「紫藤萦葛藟,綠刺罥蔷薇。」李白寫「紫藤挂云木,花蔓宜阳春。」白居易寫「繞廊紫藤架,夾砌紅藥欄。」

我私心以為,唯有日本人能夠將藤花擺弄得這般華麗卻不俗氣,又帶著哀愁無以名狀,一如他們種下滿城、滿山野的櫻花木。中國園林更擅長的應該是山水遊廊吧。

可是花季過了便是過了,不管你是玉皇大帝耶穌基督還是宙斯大國主,過了就過了,花兒不等人。所以才說有花堪折直須折,擇日不如撞日的好。

我一不能擇日,二不能撞日,擠上兩毛線的電車,已經愁雲滿霧。

這是日本黃金週的星期六,儘管已有風聲指出足利花都開完了,放假的人依舊傾巢而出,湧進花季間才開放的簡易車站──足利花卉公園站。

車站有六個閘門,三進三出,月臺狹長僅設單邊,上行往左,下行往右。月臺高於地面約半層樓,閘門出來是等寬的階梯,月臺右側有一條拉的極遠的無障礙坡道。那座等寬的階梯以及髮夾彎坡道,最終淹沒於人群中。

「妳有沒有防曬乳?」右手高舉過頭僅僅拉著車廂的拉環,左手的大拇指飛快地輸入訊息。

「有。」阿巧說。

「等等借我,我沒帶防曬,行李箱裡根本沒有這個東西。哪知道太陽會這麼大啊!」

「好。」

「我在小山等車了。」

「我還有半小時,可能跟妳差不多時間到。」

其實我跟阿巧並沒有約好一起來足利,我們只相約她下班後在天空樹碰面而已。她說剛好這段時間有朋友來日本找她,跟我訂下時間之後的幾天排了休假,跟朋友出去玩。我明天要去足利,希望人不要太多,我說。阿巧眼睛瞪得比平常還要大上兩倍,妳說什麼,妳要去哪裡。足利啊,我說。

我明天也是跟朋友要去足利耶,怎麼這麼巧,阿巧說。我們相視哈哈大笑,彷彿回到臺灣在阿巧來東京之前最後的那次聚會,笑得毫不遮掩,絲毫不以身在日本而放低聲量。「像村長的笑聲」柚子這麼形容。在辦公室尾大笑,辦公室頭的人都會回過來頭探尋一番的。

我說我們訂好了新幹線的車票,大概十一點到那邊吧。阿巧說他們是窮鬼沒有新幹線可以搭,要轉大概一百班電車,所以會早早出門,應該會比我早到吧。那到了那邊我們再約,我說。

「這一段停好久。」電車每一站停留的時間都不一樣,這一站停得久了我有些不耐煩。

「欸,」阿巧頓了一下才發出下一條訊息,「妳現在停在佐野嗎?」

才看到訊息阿巧的電話就打來了。我們果真在同一班車上,只差沒在同一節車廂。不是說要早起早出門的嗎,聽說是一群人之中因為有人去廁所而目送一班電車離站,反而跟我搭上同一班次了。

廁所誤事啊。

廁所真的誤事啊。


足利公園號稱八萬二千平方公尺,聽起來幅員廣闊,可是看看其他幾個地方。大阪城公園一〇五百萬平方公尺,北之丸公園十九萬平方公尺,弘前公園四十九萬平方公尺。相形之下足利公園只是一隻小麻雀吧。

人人人,都是人。出站要排隊,買票要排隊,進場要排隊,進場之後就像輸送帶一樣,排隊站在走到上跟著人潮往前走。吃飯要排隊,進禮品店要排隊,尿尿要排隊,買冰淇淋要排隊,找歇腳的椅子要埋伏排隊。

藤花稀稀落落,地圖上標示的紫色的大藤、八重藤像是被遺棄的葡萄串,短短的懸在空中,支架上頭還有著漂亮得綠葉;きばな藤本該是金黃色的隧道,那天只剩下枝條和支架;白藤瀑布成了林蔭走道。

不過我們卻是趕上了石楠、薔薇及鐵線蓮的花期。紅梅色石楠、猩猩緋色薔薇、花葉黃的薔薇、鐵線蓮的花瓣由中央往外,暈染上紫苑的白色,還有紺青色的小花及薄紅色、藤色的雛菊……如果用離地三十公分的視角,想必會一個旋轉飛撲在這花花世界裡不願起身。

只是我離地不只三十公分,究竟是賞花還是賞人頭,實在很難說得明白。

若是藤花花況正好的時節,垂落的藤花枝條輕晃搖擺,陽光從搖曳的花從中微微透出,想必是很美的吧。

在一棵被圈起來、尚未長得高大而需要棚架的藤樹邊,擇了背著陽光的位置坐下,一人一杯冰咖啡,共享一份薯條。薯條不是普通的薯條,而是幾乎有我的手臂那麼長,炸得金黃酥脆,春日的大好時光,就該在這樣啃薯條的酥酥的聲音中度過。

再買一支紫色的藤花雙淇淋,一杯紫色的藤花奶昔,摩肩如雲也就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