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田
墨田在東京車站東北面 ,西臨隅田川 ,東北面是荒川及中川 。天空樹就在墨田區的中央 。西行過了隅田川是淺草 ,向東可以到龜戶 ,走路大約十五分鐘就到了 。
從東北回東京的那一天 ,我跟阿巧約好在天空樹碰面 ,這是我們在東京的家與阿巧住的地方的中間點 。猶記上一回來天空樹的時候 ,還穿著領口舖毛的黑色大衣 ,空氣之中還有東墨殘雪的氣息 。
這一次是五月的第一個星期五 ,日本黃金週的週末 。理當是春暖花開 ,適合郊遊聚會的好時節 ,確實也是如此──大家都這麼想的吧 。天空樹裡裡外外的人潮就像百貨週年慶一般 ,餐廳 、咖啡廳 、水族館外面的排隊人潮就像等著搶買 iPhone 似的 ,或是在排星巴克買一送一 ,也像是龍山寺外排隊點光明燈那樣 。
「我上次是不是也說過 『再也不來了』 這樣的話? 」 走在人潮中我抬頭跟 George 說 。
不論是當下或事後 ,我都想不出來規劃行程的時候 ,怎麼就把天空樹給納了進來 。即使是為了去貴和或是水族館的禮品部 ,也不需要將整個下午耗在這兒吧 。唯一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 ,微小卻重要: 尿尿不用等候天長地久的 。
聽 Aunt 說有要排隊排很久 ,不過難得幸運一次的我 ,撿到了沒有什麼人的廁所 ,更不需要排隊排到外邊的走道上 。衝著這一點 ,也得給天空樹一顆星 。
回程前在東京的兩個晚上 ,我們住在靠近隅田川的民宿 ,白鼠色大樓 ,入口處有一臺藍色飲料機 ,人行道上有一棵細瘦的樹 。對面是一個半月形廣場 ,有便利商店及麵包店 ,但是麵包店似乎已經不營業了 。最後一天早上 ,George 和我去河岸散步 ,透過深色的玻璃往裡頭看 ,只有桌椅 ,其他什麼也無 。
在這個半月形廣場的後方是 Asahi 啤酒大樓總部 ,金色玻璃外牆 ,頂樓則是白色的外牆 ,Asahi 集團說這是 「Asahi 啤酒塔」 ,宛如一杯琥珀色的啤酒 ,上面還有綿密的泡沫 。從空中鳥瞰這座大樓 ,它是一個鑽石的形狀 。
隔壁是一棟較矮的大樓 ,黑色玻璃牆面 ,上頭供著一條金色像是剛剛產出的小狗大便 ,一端圓潤與大樓樓頂相接 ,邊緣帶有波浪的弧度 ,朝外延伸出去末端成一個尖角 。在東武スカイツリー ライン的電車上 ,第一次看到這座驚為天人的大樓 ,我以為是金色的牛角 ,隨著電車開過隅田川 ,我終於知道這只是條意味不明的金屎 。
但是根據 Asahi 集團的說法 ,這是法國設計師設計的大樓 ,名為 「スー パー ドライホー ル」 ,Super
Dry 殿堂 。金色的不明物體是火焰 ,象徵 Asahi 啤酒燃燒的心 。不過就如同頂樓的裝飾 ,這一段說明也是意味不明啊 。
隅田川名為川 ,以水深及河面寬闊的程度來說 ,更像是一條河 。我們在川邊的店裡吃早餐 ,看著一批又一批的遊客登船遊河 ,還有玩水上摩托車的人 「咻」 地飛過 。
我和 George 一大早前來拜會勝海舟之後 ,沿著河畔往上游走 ,想看一看隅田公園裡舊水戶藩的遺跡 。
東京的歷史不如京都久遠 ,戰國武將的足跡遍佈關西卻幾乎不曾在這裡留下一斯一毫 。彷彿在德川家康之前 ,東京是一個被全日本遺忘的地區 。誠然淺草似的歷史悠久 ,可以追溯到公元七世紀 ,但當我想在這裡尋訪十七世紀以前的時代軌跡 ,卻是有些難度的 。
也因此我一向喜愛京都勝過東京 。然而東京卻成為我來日本踏足最多次的城市 ,而且正一點一點滲透身為京都派的靈魂 。
「今天早上起來 ,我一度有一種 『回家了』 的感覺。 」 從東北回到東京的那天下午 George 這樣對我說 。 「不是 『終於回到城市』 ,而是 『回家了』 這樣。 」
在我對天空樹的人潮多所抱怨惱怒的同時 ,我曾說 「我有一種終於回到都市的慶幸」 ,終於不用再苦惱會不會沒有地方吃飯 ,會不會臨時需要什麼藥卻找不到藥妝店 。
「所以是對這裡有一種熟悉感嗎? 」 我問 。
「就好像我住在這裡一段時間了。 」
「嗯 ,我倒沒有這種感覺。 」 我頓了頓厚著臉繼續說: 「我會對人說去美國是我回家 ,但是東京沒有 ,也許京都有一點 。走出關西機場的時候總會覺得 『啊 ,我終於回來了。 』 」
George 說京太特別了 ,不是京都人當不了京都人 ,甚至會讓人自慚形穢 。
隅田公園的舊水戶藩下屋敷及明治天皇行幸處水戶德川邸舊址 ,現在僅僅是幾塊石頭罷了 。將 Google
Map 縮小 ,拉遠視角 ,被標上實心 「品」 圖樣及屋宅圖示的地點不少 ,象徵寺廟的 「卍」 、神社的鳥居圖案更像是串珠散落各地 ,五步一小珠 ,十步一大珠 。
後兩者幾乎等同於外國人對日本的代稱 (當然還有武士道及動漫) ,我意外地發現某遺跡 、某舊居 、某石碑 ,往往就在馬路旁 、巷弄裡 ,只是過往不曾留意 。
京都的古在整座城市 ,甚至可以浮誇地說連空氣都是古意的 ,但是不可觸及 。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等候千年 ,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卻覺得自己被你屏除在外 。我彷彿可以聽見杉林的呢喃還有城郭裡將士高聲酬情壯志──當下我總能描繪出一幅當代當世的畫面 。
那段談話結束後我想我再也沒有辦法以 「我回家了」 的口吻傾訴我對京都的情感 。當然我不是要比較東京 、京都孰高孰低 ,不管怎麼說我始終是一個外來的旁觀者 。
當時的那個回答就是一屁孩的反應 , 「因為喜歡那些廟所以覺得京都是家啊」 ,大概帶有這樣的任性 。可愈往深處挖掘 ,愈能體會 George 所謂京都不可侵犯的意思 。東京的一切由江戶以來 ,彷彿這些人世代居住於此 ,只是換下髮型服裝 ,歷經維新及兩次世界大戰 ,換上西方的妝髮衣飾 。
一脈相承的文化與當代大家留下的遺跡都在城市街道巷弄裡 。
這裡不是我血緣上的家 ,可是血緣上的家是家嗎 。不過一句 「心安是歸處」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