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阪:沒什麼特別好,但是怎麼看都好

osaka day 1

大阪

第一日

二二八連假的時候,我去了趟東京。那是久違五年的出國,也是上班後,第一次用自己的血汗錢買機票。覺得超爽的。秋天的這一趟京阪,早已經不記得是如何起頭成行,最後一共八個人,宛如小型旅行團。

八個月之內,我搜羅了關東、關西兩個地區機場的海關貼紙,上翹的嘴角絕對洩漏了我的虛榮。即使回家等著吃土也沒有關係。何況這次出發前,Uncle說過,會在吃食上面照顧我們。我們每個人只需上繳少少的公費,作為每一餐的基金,剩下不足的都由他和胖子叔叔來補齊。

沒有錯,跟Uncle和Aunt相處的時候,我們永遠都像長不大的孩子,賴皮是被允許的。

我並不喜歡「吃貨」這個詞,並不是因為最初有負面的含意。《萌典》說,這個詞有兩種意思,一是股票術語,指那些不動聲色在低價買進股票的人。二是北平方言,諷刺只吃不做事的人。

自稱吃貨一枚,未免有一些畫地自限。我想要做到的,或說跟黃氏家族及其友人相處了這些年,我學到並且也努力學習,成為一個「能夠分辨什麼是好的食物」的人。「好的食物」不是好看好貴好豐盛而已。

我們不追求「高CP」,我們的秤自有其度量。會這麼說,是因為我們若跟著部落格或平臺的評分走,有六到七成的機率是不滿意的。

那麼不稱為「吃貨」,又該怎麼定義我們這樣的一群組合呢。我苦苦思索,找不到合適的詞彙。算了,反正就是一群時時都惦記著要吃到好的食物的人。

到達關西機場後,我們直奔利木津巴士的站牌,這一次我們是請旅行社包辦機票酒店,其中包含機場、梅田來回的巴士券。我自己並不習慣長程的巴士,十有八九都會暈車。小巴則是九九.九%的機率會半死不活地下車。

我們在巴士站和行李一起排隊,車站專門負責託運行李的大叔,在行李綁上號碼牌,另外再給行李的主人一張同樣的號碼牌,憑牌取件。行李一件一件被搬上巴士底層的空間,大叔像是對待什麼稀世的珍寶,輕手輕腳地將每一件行李安置整齊,最後再拉上一張魚網狀的保護罩,確保行車的過程中,行李不會撞擊飛出。

車程一路安穩,那是我第一次體驗日本的巴士和車道,讓我睡得舒舒服服,一覺醒來,就快到飯店了。說起飯店,雖是旅行社包辦機加酒,可是陰錯陽差地,這八天七夜,我們並非都住在同一間飯店。

梅田的利木津巴士站在新阪急酒店旁,這裡是我們往後六個晚上的家,但不是今天晚上的家。第一天晚上,我們住在大阪第一飯店。前者靠近梅田站,後者靠近大阪站。抵達大阪的第一天,我們就被迫摸清楚了這裡兩個巨大無比的車站。

等待check in的時間,團長說了大概第兩千三百次:晚上去吃但馬屋。

團長是Uncle。或許Uncle沒說那麼多次,但是從買好機加酒,確定時程日期之後,在臺北的日子,我就不斷被洗腦「但馬屋很好吃」。可能是被洗腦的次數太多了,加上照片那樣寫實,我在腦中replay這句話兩千兩百九十九次。

第兩千三百次,是在大阪第一飯店的大廳,Uncle把鑰匙交給我們的同時,叮囑我們別忘了集合的時間。我們放下行李,到樓下的星巴克買了一杯Small Size季節限定楓葉熱飲,想著這座城市透著的熟悉感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


這一趟京阪出團,七個晚上都住在大阪梅田,房間樓下就是地鐵,每日起床吃完自助buffet早餐,優雅地下樓到車站搭車。不用吹風,也不用擔心淋雨。我們有三分之二的行程,安排去京都奈良,反正車站這麼近,早起搭車,還可以在車上補眠。

「大阪嘛,就去那幾個大家都說過的、很有名的地方吧。」我這麼想。

總之第一天陰錯陽差,還沒到飯店,就已經先繞了半個梅田,對這座城市也有了初步的認識。「大阪很像臺北。」這是我最常聽到對大阪的形容。誠然,這一天的氣溫、溼度,都讓我想起秋日的臺北。

然而我的家,我生活的城市,有七彩的顏色,店家門楣各自為政,只求比別人顯眼突出。還有在人行道和車道上滿城亂竄的機車,人行道拓寬工程再怎麼一期二期拓下去,終究有大半會成為機車停車格。

正如同我們所在的氣候帶,卡在熱帶與溫帶之間,尷尬的緯度線讓我們造出「北迴歸線由此過」的標誌,一年只有兩種季節,又冷又熱,就不能讓人好好過過乾爽的日子嗎。我們自身也有著那種尷尬,接納了許許多多外來的給予,我們照單全收,我們未曾反芻,我們,其實不是我們。

但是這種話只能由身為住在臺灣的我來說,如果有人質疑,「臺灣有什麼好?」我肯定會告訴他,既然不好你就別來吧。然後在心裡補上一句,我其實也沒覺得有什麼好。但就是那沒什麼好,讓我成為現在的我,一個我自己有時候都厭惡的我。

到別的城市去旅行,我很容易就愛上那個地方。打分數的標準從十分起跳,再怎麼心生反感,最低分大概也就是零分。我時常問George,為什麼有這麼多觀光客要來臺北。有一次在音樂廳的春水堂吃飯,隔壁桌是兩個西方男子。他們講話很輕,與「所謂的老美」不一樣。他們看著菜單有點困擾,想用Google翻譯,又想說看英文版好了。

後來他們討論起背後那面牆。「我喜歡你背後那面牆的畫。」其中一個說。另一個轉身看了看也說不錯。然後繼續討論該點什麼菜。

因為桌子離得近,他們音量雖然很低卻還是可以聽得見。他們散發出一種科技宅的氣息。離開春水堂後,我跟George同時提起剛剛聽到的,都覺得有趣。我其實很想問他們,喂,你們怎麼會來臺灣。

許多人會在戎橋的Glico跑者前面,攤開雙手與霓虹燈一起奔跑照相。下雨的夜晚,行人紛紛打起手中的傘,黑色的白色的或透明的傘。地板的鋪面吸進了雨水,反射霓虹、路燈的光線。橋邊一個蓄鬍的男人,穿著連帽上衣,盤腿坐在溼透的紙箱上,身旁是他的行囊和一把透明的雨傘。他沒有撐傘,只是戴上棉質上衣的帽子,拿著寫了字的黃色紙箱,看著往來行人。

他在映著五光十色的地磚上,那個五光十色就在他身旁一百公尺處。可是那個有雨遮的地方,這一晚不是他的歸屬。

我從Forever 21的二樓,斜斜的角度看著道頓堀蟹道樂的巨大螃蟹。那時候我還未曾拜讀萬城目學的任何一部作品,我只是杵在窗邊,想著這隻螃蟹為什麼這麼浮誇。後來讀到《豐臣公主》,清潔人員夾起插在螃蟹夾子上的巨大保麗龍葫蘆,我想起了那一個雨夜在人潮中,抬頭初次看到大螃蟹的那刻。

後來我跟George看雨停了,便決定隨意逛逛,想走一走大阪的街,路過店家都已經打烊的黑門市場。累了,認準有紅色御筋堂線的車站進去,搭上往梅田方向的車就可以回家了。大阪的交通,一點都不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