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將巡禮:大阪城與司馬遼太郎紀念館

osaka day 2

大阪

第二日

大阪城在谷町線、中央線和環快線的交會處,城北有天然護城河寢屋川。來之前有沒有讀過《豐臣公主》,我日後想起來,覺得並無太大差異。無論天守是不是會變成紅色的,我對大阪城,始終沒有過多的想像。

誤打誤撞地,我們從松平的家──森之宮往大阪城的方向走。當我走在大阪城公園裡,若不是遠處有高高矗立的天守,我只覺得這是一塊規模極大的綠地,上午的公園還保有晨間樹林散發出來,清新的味道。樹林的氣息在不同時辰,總是不一樣的。

十一月初的公園,還洋溢著夏天尾韻的生機。即使石板地上已經有不少落葉,紅色的和黃色的落葉。但是平視的視線裡,依舊籠罩在深淺錯落的綠意之中。突然遠方傳來一陣突兀的金屬撞擊聲。

層層高大的綠色林木後,公園的步道上,一條人龍走來,個個穿戴紅色的頭盔。走在隊伍前方的人,舉著白底燈籠,後方跟著兩人,一個穿著紅色的鎧甲和金色鹿角紅色頭盔;另一人穿著黑色鎧甲與同色頭盔,身體左側配戴一把刀鞘把柄皆是黑色的武士刀。後方的人扛著旗幟,上頭寫著「真田山三光神社」。緊接著的兩個人,一前一後,右肩上扛著一只垂著的鑼,想必是方才金屬聲音的來源。在這一群人的後方,跟隨著不少大人與小孩,他們只有頭上戴了頂紅色頭盔,衣飾並沒有特別打扮。看來是不太認真的真田活動。

我們繼續朝天守的方向前進,輕易地越過護城河進入本丸。十五世紀末,淨土真宗的和尚蓮如想在大阪找個地方弘法傳道,那時候大概沒什麼土地所有權的概念。他找了塊寶地,就地起建,蓋了座寺廟。他的道場如他所願,聲名與規模成長快速,不久便被稱為大阪本願寺。可惜在織田的軍事行動中,這座寺廟被燒了。

豐臣秀吉收攏天下之後,再度於此為根據地,他當然不需要理解什麼土地所有權──反正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嘛,都是秀吉的。他有自己的天守計畫:除了蓋一座五層天守,還要從這座天守擴展出一個城下町。大阪城初代樣貌在這個時候成形了。然而這座天守在一六一五年大阪夏之陣後,與豐臣秀賴同時隕落。

江戶的大將軍命令松平忠明、德川秀忠修復大阪城,藤堂高虎也參與了這項計畫。所有的工作在德川家光擔任大將軍的時候完成,這個時候的大阪城,石垣的規模和深度是舊城的兩倍,本丸更大了,天守雖然還是維持五層樓外觀,但實際上長高不少。舊城四十公尺,新城則足足多了十八公尺。

江戶的一層樓高,與豐臣的一層樓高,計算方式可能不太一樣。

一六六〇年,一道驚天巨雷劃破天際,劈向大阪城火藥庫。「轟」地一聲,大阪城的天空揚起漫天火花,久久不息。五年後,又一道巨雷劈向天守閣北面屋頂的鯱瓦。大阪城在十七世紀,犯了整整一百年的太歲吧。然而一百多年後,一七八三年,一陣雷雨,第三次劈向大阪城,這次遭殃的是大手門多聞櫓。

或許大阪城不是犯太歲,只是建得太高了,想頂天立地,就得有面對霹靂的勇氣。其實勇氣也不夠,因為終究是會被劈壞的。


我們邊走邊聊,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天守的腳下。在修剪圓潤的綠色矮灌木叢間,一面紅色的旗幟若隱若現。旗子上有六銅錢家紋,我在原地耐心等待,想看看是誰又扮成了真田軍在這裡裝神弄鬼。隨即一頂紅色的頭盔冒了出來,接著是微微馱著背影,他穿著全套紅色鎧甲,左腰插著一柄黑鞘短刀,黑色的靴子上有紅色的線繩裝飾。他的後腰插了一罐藍色包裝寶特瓶,左手拎一只塑膠袋。紅藍打扮加上綠色背景,將三色運用得極是出眾。

「喔……」

「是打掃人員啊。」我和George相視而笑。旗子是綁在背上的,裝扮毫不馬虎,儼然是在清掃戰場來著。我知道當時《真田丸》正紅,可是再怎麼樣,這裡好歹也算是豐臣氏的大阪城,為什麼就沒想過用豐臣軍的鎧甲呢。

排隊買了票,再排隊進城。這是一座豪華天守,七層樓高並附設電梯。進入天守之前,我站在幾乎是天守的正下方,脖子抬得高高地,都快把整顆頭都靠在肩膀上了,看著一層一層三角形往上累加。白牆金飾和黑瓦,尋不著一絲古意。大阪城最古老的遺留,當然不是這座昭和年間修復的天守閣。而是在城牆石垣上,沒有分割的大石頭。櫻門那裡的牆垣,就是江戶時代的大名,由自己的領地出口貢獻的石塊。

我踩著樓梯,一路爬上八樓觀景臺。灰色的天空下,大阪城公園也蒙上一層霧靄。走在公園時,還感受得到夏日的餘韻;登高一看,那些樹木彷彿有了共識,綠色黃色和紅色,三種顏色,每一色都有三種色階,交錯並列,形成不可思議,多彩繽紛的秋意,一掃夏日的氣息。

這樣的景致,從大阪歷史博物館的高樓層看過來時,又有截然不同的感受。博物館在城的西南角,在這裡可以看到古今融合的一幕。大阪城後方閃耀藍色光芒的是商務園區的水晶大樓、灰色的TWIN 21,扁平的松下IMP。最右邊是比較矮的大阪新大谷飯店,和深色鏡面的OBP Castle Tower,左邊還有興建中的KDDI大阪第二大樓。

大阪城位在大阪商業區的前方,古今兩大重鎮隔寢屋川相望。在天守的博物館看完大阪城迷你模型,登上歷史博物館後,從觀景窗望去,迷你的模型放大變成實景。斑駁的石垣有些發黑,當年的將軍在居高凸起的天守,睥睨他的天下。


離開歷史博物館,我們走去谷町線搭車,前往東大阪的司馬遼太郎紀念館。

司馬遼太郎是引導我進入日本文學的第一人。我把幾乎所有中譯本讀完之後,他寫得主角是誰,我就愛上了那個人。不得不承認,我的日本史完全操控在司馬遼太郎的那支筆。因為他,往後的日本行程,我追逐著源義經、阪本龍馬和沖田總司。

紀念館是以司馬遼太郎故居拓建,隱身在住宅區的巷弄裡。他喜愛雜木林,紀念館就在他的書齋前,打造了一座雜木林庭院,四季長青不輟。庭園後方是一道曲面清水磚牆,走上弧形的迴廊,盡頭便是紀念館大廳了。

走下螺旋式階梯,地下室挑高設計,溫暖的木頭書架佔據了整面高牆。棋盤方格狀的書架倒更像是展示櫃,司馬遼太郎生平著作之多,置於架上一字排開,敘說他的生平,也講著歷史人物的情仇。

旁邊的放映室裡重複播放司馬遼太郎傳記影片,我輕手輕腳地打門前走過。日本語できません,影片真的聽不懂也看不懂。這裡雖然是地下室,但是整體室內空間直直打通,垂直縱貫到一樓。陽光自玻璃窗照進館內,角落的牆壁上放了一幅阪本龍馬的影像。據說紀念館完工後,混泥土中的水分滲入天花板,導致館內開始出現水漬痕跡。此處的水漬逐漸擴散,形成一個深色的影子。有人說:「那是龍馬啊!」

怪就怪在,這個水漬擴散成龍馬的剪影之後,好像就停止擴大了。龍馬,真的來了。我們與龍馬打過招呼後,笑著離開。不知道多年以後,會不會在某一處,出現一個太閣的剪影,畢竟這裡是大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