預計在東京散步的日子 ,正好是變天的日子 。行程中 ,有已經購票的安排 ,沒有多想 ,我們依舊打傘出門去踩街踏雨 。
我帶的衣服 ,色調不出黑白二種 ,細微的差異在於純白或是米色調的白 ,以及材質上略有不同罷了 。那日我穿著黑色衛衣 、黑色 skinny
jeans 、仿舊金屬色牛皮踝靴 ,外頭搭一件霧黑 MA1 ,再圍上黑色的 Cashmere 圍巾 ,把黑色的摺疊傘塞進金屬鏈背帶的黑色包包裡 。全身上下的黑 ,都是素面 、零花紋 。
我想 ,這樣的色調在春雨迷濛的東京 ,搭配蕭條的 、沒有花的枝頭 ,再適合不過了吧 。以靖國神社的大鳥居為背景 ,逆著天光站在那條參道的中間 ,我讓 George 的相機為難了 。看來素黑的裝扮 ,並不那麼適合細雨霏霏的大白天 。
我們從市谷站 ,沿靖國通一直走 ,不久就看到石磚牆上 ,黃底木板上 ,斗大的紅色書法字 ,描了白邊 ,寫著 「靖國神社春季例大祭」 。我們從南門進入神社 ,門口有兩隻狛犬 (こまいぬ) ,就是獅子跟小狗的綜合體 。開口的是獅子 ,閉口且頭上長角的是小狗 。一般來說 ,開口──也就是阿形──的獅子在右 ,閉口的吽形小狗在左 。
但其實吽形小狗實際上叫做 「狛犬」 ,只是大都以這個詞指稱阿吽二形的守護獸 。
我個人對靖國神社沒有情感 ,沒有喜歡 、沒有恨意 、沒有不甘 ,什麼都沒有 。拜 ,或不拜 ,或只參不拜 ,對我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 。這樣的 「沒有意義」 建立在我的無知上 。因為我根本不認識靖國神社 。
甚至在實際走進靖國神社的那一個上午 ,我也還是無知的 。直到旅程結束 ,回到家中 ,坐在電腦前 ,敲著方向鍵 ,看那一張一張的照片向左滑過 , 「來看看靖國神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。 」 我想 。
一八五三年 ,黑船敲開幕府的大門 ,強行逼迫日本政府面對快速演化的外界勢力 。從那一年開始 ,無數政府軍及志士以身殉難 。十六年後 ,明治二年 ,為了紀念這批殉難者 ,東京招魂設成立 。一八七九年 ,招魂社改名為靖國神社 ,取 《左傳》 中 「吾以靖國也」 之意 ,透露出對國家安定的渴望 。
經過明治維新 、兩次世界大戰 ,還有中間無數的大小戰爭 ,現在的靖國神社內供奉兩百多萬名陣亡軍士 。在二戰過後 ,這裡不再由政府管轄 ,改為宗教法人 。戰歿者的家屬向神社提出供養申請 ,再由神社提交給陸海軍善後機構 ,經由多方審核決策 。
二戰結束後十四年 ,B 級與 C 級戰犯列入神社的供養名單 。戰犯的分級由國際法庭審理判決 ,無關乎行為輕重或是不是窮凶惡極 ,而是以罪行的種類來區分 。B 級戰犯是指犯下暴行 、虐待戰俘 ,違反交戰規則者; C 級戰犯則是違反人道者 。
戰犯成為被供養的對象 ,本身已是一件值得深思的議題 。然而此事過後 ,一九七八年 ,A 級戰犯悄悄地 ,也登上的神社的供養名單 。一年之後這件事情被攤在陽光下 ,政府手中的遮羞布被狠狠扯下 。如果不是遮羞布 ,為什麼一年之前不公開呢 。
所謂的 A 級戰犯 ,是指危害和平 、參與或執行戰爭的人 。東條英機明白日本必敗之後 ,舉槍自殺未遂 ,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 ,東條為 A 極戰犯 ,處以絞刑 。這個級別的戰犯大多是高階的指揮官 ,下決策的人 。
可以說 ,戰爭是這些人一手推動的 ,但是他們所做的 ,很有可能只是忠誠地執行天皇的命令 。他們相信己方軍力強盛 ,意志堅強 ,必能完成亞洲史上從未有人達到的最高成就 。特殊的宗教及信仰觀 ,讓天皇成為不可侵 、不可反駁的神聖的存在 。或許那些日子裡 ,從上至下都是渴望拯救無知無能的非日本人的 。戰爭 ,是其中一種最殘酷狂暴的手段 。
因此 ,A 級戰犯究竟是罪魁禍首 、代罪羔羊 ,還是時代必然的犧牲者呢?
明治以來 ,天皇 、首相和參議員一直保有參拜靖國神社的傳統 。但是該不該去 ,能不能去 ,想不想去 ,大人物在輿論 、傳統和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,三方拉扯之下一直都有種詭異的平靜 。一九八五年 ,二戰後四十週年 ,中國政府直接對日本首相參拜神社的行為 ,提出質疑與批判 ,拜與不拜的論戰 ,始終不輟 。
可惡 ,疏理了靖國神社的始末 ,我的無知成了茫然 。
我依舊無怒無悲 ,不喜不傷 。人性的膨脹 ,在歷史上屢見不鮮 。就連我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、了解的亞歷山大 ,也是個戰爭重度成癮者 。 《E.T. 外星人》 讓我們相信初次相遇的外星生物應當友善 。但我若是作為一個侵他人門戶的外來者 ,不管是刻意或順勢而為 ,我肯定是武裝自衛為第一要件 。
幹什麼好聲好氣碰手指 。這一碰 ,碰掉的可能是我的命 。
戰爭是一件噁心的事情 ,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經歷過武裝的戰爭 。但也正是因為我的人生 ,在經歷過戰爭的人的面前 ,大抵如同一張白紙 ,但憑 Google 爬文或媒體提供的資訊 ,我不能也不應該就此做出評論 。
因此 ,靖國神社 ,我去也 。
從大村益次郎座下走過 ,穿越大鳥居 ,登上步道橋走進北之丸公園 。公園北側的田安門後方 ,是八角形的武道館 。那日似乎是大學的畢業典禮 ,年輕的女子大多穿著和服 ,男子則穿著西裝 ,他們在田安門外集結 ,成群結伴走在彎彎的路上 。若非那日陰雨不斷 ,還真有幾分上巳節的味道 。
公園往南是皇居外院 ,過條馬路是日比谷公園 。東京車站在外院東側不遠 ,千代田區這一大 「叢」 綠地 ,在 Google
Map 的衛星圖上看起來 ,很是養眼 。皇居外院的南側是櫻田門 ,櫻田門之變的櫻田門 。
這是我縮放 Google
Map 的時候才發現的 ,不禁微微懊惱 ,那時怎麼就沒想到要找找櫻田門 。我們在公園裡隨意走動 ,最後不知不覺走到可以尿尿的地方 。也沒管那江戶城本丸遺跡 ,看到有向外的路就往外走了 。
路邊的櫻花樹有幾棵不畏寒風 ,在雨中抖呀抖 ,抖不掉一身雨水 ,卻在起風時泫然落地 。路跑的人群 ,一撥一撥從我們面前奔馳而去 。當年江戶的守城士兵 ,是否也是這樣 ,在櫻花盛開時 ,穿戴鎧甲 ,鏘鏘鏘鏘地 ,一圈又一圈繞著江戶城 。在櫻花雨下 ,掬一把櫻花釀的酒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