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築地,我想沒什麼好說的。那為什麼還要單單列出一個標題呢,因為是築地嘛。
生於臺灣長於此,其中有六年的歲月在基隆度過。那個有濃濃海味的城市。說起基隆,我已經記不得作為白痴國中生或白目高中生的生活,究竟都在幹些什麼事。總之是一段讀書考試、講別人壞話、八卦誰愛誰、結伴去尿尿的日子吧。
大海旁邊的車站,有著很鹹、很鹹的腥味。那是你從公車上下來,想著外面的空氣應該比較好,這麼想的同時,刺鼻的味道已經附著在鼻腔的粘膜上。思緒還沒有到底,海的味道已經深入腦門,在掌管記憶的那一塊烙下印記。
我追著那樣的腥味,回到更久以前,還更小的年紀。
就像每一次出差,只是日夜十來個小時的暫別,回到臺北,聞到臺北的味道時,我總是覺得心安且無限喜愛。臺北的味道是什麼,在天冷的時候最是強烈,是冷空氣裡,潮溼的味道。不是梅雨後的霉味,而是一種近似雨後青草的味道。
這種感受在下飛機的時候更是強烈。
基隆的海味在我很小的時候,就已經存取於我的記憶體中。還有市場高架橋下終年潮溼的地板以及港口黏黏的海風。海產的滋味我倒是沒什麼印象了。
成年之後,走過臺灣其他的港口魚市,大抵不出以上三點。當我從大江戶線的電車,踏上築地的月臺,嗅到空氣中魚市的味道,我不斷催眠自己,「一切都是為了うに,一切都是為了うに。」下一句是「來一次就好,來過就好。」
George看著地圖帶隊走,我跟著空氣裡那味走。
味道愈來愈濃烈,似乎就要與記憶裡那座港口重疊。「到了,」George說,「從這邊開始就是築地市場了。」
灰白色建築列如棋盤,與其說「這裡就是市場」,不如說更像行政辦公大樓。我們繼續往前,各種稀奇古怪或無比巨大的立體看板,出現在低矮的建築上方。我們離開大馬路,走進狹窄的小巷內。巷弄內似乎更是築地市場的精華所在。
「地上好乾淨啊……」我忍不住驚嘆。「地板怎麼都沒溼答答的啊?」
「可能都整理乾淨了吧。」
我們到築地的時候,剛過十點,差半個小時麥當勞就要開始賣午餐了。緊鄰的灰白色建築的店家,門面大小及招牌格局都是制式的,招牌白底黑框,大多以手寫書法體表現自己的特色,或渾厚或灑脫或是圓潤飽滿。
我們繼續往場外市場走,人潮幾乎都聚集在這一帶,很確實地詮釋了何謂川流不息與摩肩擦踵。店家盡量規矩地將攤位限制在畫地的白線內,有些壓線,有些越界。可是即便他們全然安份地在線內,中央的通道依舊小的得時時側身而行。
「原來這就是築地。」我想。
George問大家想吃什麼,我說可不可以什麼都吃。
我們駐足在高はし這家鰻魚專賣店前,我說道:「來日本這麼幾趟,竟然都沒吃過鰻魚飯,來吃鰻魚好不好?」
可是店面不過三人寬,進了門就是吧臺的座位,座位也不過三、四個。話一出口我便有些赧然,我們不願將時間花在候位和漫無目的的行走閒逛上。「那吃うに,很多很多的うに。」我轉而提議。
虎杖是うに專賣店,極其不起眼的店門──事實上,這裡每一家店的門面都相當不起眼。擠進類似於防火巷的通道,虎杖的座位分布在通道的兩側,一邊是吧臺,一邊是像鍋貼店那樣,並排的桌椅,隨意入座。
我們在角落選了張四人桌坐下,沒有花太多時間就決定,兩個國產五種海膽丼、兩個國產大トロ丼,一人一顆生蠔,再來一合辛口日高見清酒。自然是要吃日本產的海膽和鮪魚,那不就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嗎。
黑色窯器裡,盛滿白色飽滿的日本米,頂端鋪了滿滿的膽固醇。
六片紅色的鮪魚刺身、橘黃色海膽,搭配兩片小黃瓜片、白薑及些許漬物,碗緣一片海苔,最後在白薑上放置份量十足的山葵。大トロ丼看起來又油又好吃。
五種海膽丼則是華麗麗地用海膽覆蓋六分之五的碗口,剩下的六分之一,給了小黃瓜及薑片,碗口中心是一顆渾圓的生蛋黃,同樣地在碗緣放上一片海苔。我突然想起韋小寶的口頭禪:「大功告成,親個嘴兒。」
生蠔有手掌那麼大,蛋白質本身並不那麼肥,可是少不了多汁甜美。只是在我心裡還是新宿東口的Oyster Bar Wharf略勝一籌。一見鍾情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。我火速把丼飯生蠔拍了照片,隨即如同舉行一個神聖的儀式那樣,將黑色的碗端正放置在桌子上,舉起筷子,在心中默念一句「いただきます」,夾起一口海膽送入口中。
點餐的時候,我們想:兩人一組,一組人共享一個海膽、一個鮪魚丼,交換著吃,每種都能吃到,這樣太完美了。
餐點送上來的時候,我想:我一個人應該可以吃兩個丼飯。
這頓飯尾聲的時候,我們想:短時間之內再也不要吃海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