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享的湯寮和茶屋

這一趟關東行之前,我終於讀了川端康成的《伊豆的舞孃》,加上看了《東京白日夢女》,其中有一集女主角去了伊豆。我問George我們去伊豆嗎?他點開地圖,指了指箱根跟伊豆的位置說道,「箱根在這裡,伊豆在這裡,要當天來回,兩個地方只能去一個。」

伊豆是源賴朝早年被流放的地方,除此之外,「伊豆」兩字於我,尚未有特殊的吸引力。箱根或伊豆,我只是想要找個地方泡溫泉,要那私人露天的湯寮,迎著冷風,把身體浸在溫熱的泉水中,一定很好。

我們搭乘小田急電鐵浪漫號,咻一下兩個小時左右就到了東京西南邊的箱根。我們沒有去箱根的街上晃盪,直直奔向站外的公車站,等待湯寮的接駁巴士。在不住宿的情況下,要找到露天或半露天式的私人湯寮,著實不容易。日劇給了我一些靈感和方向,可那幾間要不得一泊,要不太浮誇,皆非此行我理想的去處。

兜兜轉轉,一個週末的午後,Aunt、George和我坐在圓桌的一側,George的手指在Air的觸控版上滑呀滑,指尖停下時他說這幾間裡來挑一間吧。我們湊到螢幕前,看了看Safari的數個分頁,一一比較分析,最後拍板定案就是這裡了。

於是那個攝氏八度的星期六上午,我們到了箱根湯寮。

在櫃檯check in,領取毛巾、浴衣和鑰匙,就可以正式進入湯屋了。拉開湯屋的門扉,在玄關處脫下鞋子踩上榻榻米。與榻榻米顏色相近的牆上有兩個壁架掛勾,榻榻米上百了一張矮几,兩張和室椅,椅子上擺了個草綠色底、小白花紋的軟墊,几上有櫻花花瓣造型米果。靠牆的角落,有梳妝鏡、洗臉臺及吹風機。

玻璃的落地窗隔開室內和室外。窗外就是我心心念念的、半露天式的浴池。黑色的木板一條一條,將落地窗以外的三側圍成一個隱密的正方,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隱約可以看見外頭草地樹木。與室內接壤的區域是淺色木條地板,光著腳踩上去,也不擔心鑽心刺骨的寒意。右側的淋浴設備旁有一張矮凳及一只小木盆,另一頭則有一張扶手椅。

圓形黑色大理石浴池墊高在碎石子地,池底也是用淺色的木條拼接而成,轉開水龍頭,溫熱的泉水從一節打磨光潔的竹子中流洩而出。我站在浴池外,看那泉水注入池子,流水的聲音低沉而逐漸高張,終於注滿整個浴池。

空氣中清冷的氣息催促著我踏入浴池。我沒有阿基米德的靈光,只有在坐進去、泉水嘩啦滿溢出來的時候,嘆了一口滿足的氣。圓形的浴池意外地空間寬敞,我可以在裡面成大字型伸展。屋簷從由浴池靠牆的一側延伸至中央,將浴池上方的天空給遮住了,即使下雨下雪也可以待在池子裡享受熱湯。

閉起眼睛,我靠在浴池的邊上,坐擁一方寧靜安逸。忽然隔壁套間傳來幾句低語,然後又回歸清靜。沒有人忍心打破靜好歲月,沒有人會無恥地破壞一室安寧。

九十分鐘後,我們五個人紅通通、暖呼呼地在走廊集合,眉眼嘴角漾著舒爽的笑意,踏進食堂囲爐裏茶寮.八里。

我們沒有坐在囲爐裏席,圍著爐子烤網吃飯。而是在靠窗的角落,點了啤酒、下酒菜和五個主食,圍著桌子完食一頓意外好吃的午餐。

毛豆啤酒是必要,そば丼飯是主角,四十分鐘的烤魚,天下無敵。

我對「附屬餐廳」從來不帶有任何期待與好感,正如同我對所有水果風味的果醬、軟糖、甜點永遠秉持的政策:不期待、不主動嘗試。我的生活經驗告訴我,附屬餐廳跟水果風味的產品,是批著奢華外表,外強中乾的代表物,同時也可能以一身皮囊而高抬身價。

然而我在箱根山裡的湯寮,遇見了例外,是一場意外。

蕎麥麵煮得好,該是基本功,我一個對烹飪半生不熟的嫩嫩也可以把麵煮得滑順彈舌。我的蕎麥麵是山藥口味,白色的湯碗裡有略帶甜味的魚露及幾條綠色的蔬菜,高高捲起成一座小山的蕎麥麵,頂部放上一撮青蔥和海苔絲。碗緣還有一球山葵。

把沾了醬汁和山葵的蕎麥麵放進裝著山藥泥的豬口杯,我學不會大口吸麵,同時發出「囌」的吃法,但是安靜地吃法並不會降低這一份蕎麥麵的簡單美好。三兩下我把蕎麥麵吃完了,連平常不甚喜愛的SAPPORO生啤,似乎都顯得更加對味。

我們點了三尾烤魚,不偏不倚,如同點餐的大叔所說,「要等四十分鐘喔!」一分不差地,烤魚在點餐後第四十分上桌。用寬而扁平的竹籤串起,魚皮微微皺起,看起來火侯正好,酥脆得很。一尾魚、一片檸檬,放在青色花紋長角皿。

George說,魚好吃,可以在外食烤魚裡,排名前三。對面坐著的Uncle和弟弟並不反對。

離開湯寮前,我們在茶寮買了支濃厚巧克力冰淇淋。沿山中步道,走去塔之澤。